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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奢侈

2024-04-04 行业知识

  自 2003 年开馆以来,MoMu 始终致力于呈现时装专题展览,有时专注在一个设计师的个人回顾展或者与时尚相关的专题性展览,它被业界公认为最具专业性的时装博物馆。同时,该博物馆也收藏自 5 世纪以来时装发展的历史,也有非常多纺织品的资料及文献。而在 2017 年最吸引“时装精”们眼球的,无疑是马丁 马吉拉(Martin Margiela)在爱马仕这些年所有表现的研究展。一个后现代设计师怎么样去使用奢侈的语言,或者说,两种文化如何沟通,这是《MARGIELA THE HERMES YEARS》的展览中,所潜在贯穿的线 件来自马丁马吉拉为两个品牌所设计的作品,与多个多媒体作品及相关文献,分别陈列于爱马仕标志的橙色和马吉拉同名时装屋的白色空间之中,展览由安特卫普时装美术馆馆长 Kaat Debo 策展。作为一个涉及市场品牌的时装展,《MARGIELA THE HERMES YEAR》也尽力保持了一种学术性的对时装设计的探讨,也坦诚地折射出对彼时、乃至当下时装文化的反思。但或许是时装展的独特性,那些穿着马吉拉设计慕名而来参观者的乐在其中、和偶然闯入的游客面对“奇装异服“的茫然无措,也恰巧是这个展览有趣的景观。

  早于安特卫普六君子,马丁 马吉拉 1979 年从安特卫普皇家艺术学院毕业后,以自由设计师的身份工作数年,随后于 1985 至 1987 年为 Jean PaulGauiter 效力。1989 年与商业伙伴 Jenny Meriens 建立自己的同名时装屋Maison Martin Margiela。对于一位自始至终回避于大众视野之外,从未以个人身份接受过媒体采访的设计师而言,这或许是人们对马吉拉早期生涯的全部理解。而事实上,在以助理身份为 Jean Paul Gautier 工作的同时,他也已个人身份为另外的品牌提供咨询服务,而这大部分从未被媒体知晓。但现在能确定的是,其客户包括了意大利雨衣制造商 Allegri,以及彼时已经被 Malo 集团收购的意大利羊绒制造商 Gentry。这样的经历使马吉拉拥有了双重身份 :他既是设计师,也是决策者。这也使得 Maison MartinMargiela 从建立之初,就不仅是一个贩售先锋设计的品牌,而是在销售一种新兴的“身份”。其中、不论是在设计中对解构和回收材料的大量运用、不同寻常的时装秀展示、以及被人津津乐道的纯白的视觉形象,都是其创意所产出的另一种设计。如果说这不是一种精明且超前的营销策论,那则是马吉拉向世人证明,真正的设计师并不是在设计服装、而是在设计一种文化体验。而马吉拉的这种文化体验——解构的、知识分子式的、反叛的、清高的,正填补了非主流精英(或者自诩精英)在时装消费中的空缺。所以不难理解其品牌迅速建立起其重视的簇拥。品牌标志上那四个白色针脚,也成了文艺圈社交场中低调而炫耀的暗号。

  而以马具起家的爱马仕,在彼时已经建立了一个非常完整的商业帝国,虽然其作为最为老牌的法国奢侈品的形象不可撼动,但随着品牌的持续不断的发展,不论其高端产品 Kelly 手袋还是带来源源不断利润的丝巾,富豪们的出手阔绰也侵蚀着这个品牌所依赖的巴黎式的好品味。在产品组合方面,在爱马仕招募马吉拉之际,其成衣只贡献了 13% 的销售。但事实自 1926 年开始,爱马仕就已确定进入女装市场,并在 1947 年至 1967 年推出过高级定制系列,1966 年后推出成衣系列。但对于时装,这一涉及复杂视觉语言的分类,爱马仕的时装从未建立起一个清晰的形象与性格。品牌奢侈品的定位的确在某些特定的程度上羁绊了这种探索,彼时的成衣设计总监 Claude Brouet 以“经典衣橱”为爱马仕成衣的设计理念,这位时装编辑出身的设计总监在 1989年接受 Vogue 时说到: “改变而非革命,对于爱马仕来说,我们并不是特别需要前卫,不过的确,我们的确并仅仅关注成衣……我们的客人所期待的是考究设计过的经典,但同时又有趣,而非乏味的设计。”而爱马仕的内部结构也反应了其独特的商业文化,所有设计部门平行管理,而非像其余时装屋惯以时装部(至少在创意层面)统领其他部门。但在九十年代末集团 CEO 意识到必须利用已经被不断边缘化的成衣系列来强化品牌形象,而他的策略则的确非常法国式 :固守“奢侈”和“精英”的阵地。

  对于马吉拉的任命直接来自爱马仕的 CEO 让 - 路易 杜马斯(Jean-LouisDumas)。为了回应彼时媒体对于一个高级奢侈品牌联姻与一位先锋设计师的质疑,他做出了如此的回应 :“艺术、设计和感官愉悦驱动着今天的消费者,而工艺将这些元素所联结。马吉拉是一位赤诚的匠人,他的个性与我们的文化是一致的。他同时坚信马吉拉能指明我们的品牌的精神,他比我们更能看清爱马仕。”

  如果用一种略带矫情的比喻,我们似乎感觉到马吉拉,其同名品牌的设计是一种青年的质疑和反叛,而他在爱马仕的诠释,则更多地使用了一种女性主义的、含蓄的声音。展览现场第一个空间以“廓形(SILHOUETTE)”为主题,从中我们大家可以看到马吉拉为两个品牌,赋予了截然不同的身体印象。1989 年春夏系列的 Maison Martin Margiela,修身、结构化的线条是视觉呈现的主要形态,马吉拉为其女装夹克的肩部加上了两层相对窄小的垫肩,这样被称之为“cigarette”的肩部设计与八十年代“power dressing”中所追捧的宽肩设计相悖。马吉拉对肩部的设计有着特别的执迷,肩部的线条廓形决定了一件衣物的气质身份,而同时也是近乎炫技式的向主流时装圈验证自己出神入化的剪裁功力。这样的态度也让马吉拉的设计与“舒适”相悖,其穿着者必须将自我的身体意识,屈从于时装形态所展示的观念下。身体成为荒原,或者是一种幽灵般存在的空白。在穿着者和衣物的力量博弈中,源自设计师后现代主义哲思而创造的后者无疑占了上风,但如今看来,这样暴力的姿态或许是他在设计中的另一个政治声明 :精神的解放、胜过了身体的解放。马吉拉希望用时装来唤起穿着者对自我的认同——女性为何要穿着有着男性的宽肩设计的夹克才能获取“权利”?为何只用性感才能展示自己的女性魅力?同样的,Maison Martin Marigela 另一标签式的设计肉色连体紧身衣,其对身体完全的包裹似乎也质疑了性别观念的固化认知。一个女性化的身体却没有关于性的暗示,那终究是何种元素构建了一个“女性”的观念,或者是设计师所抛出的酷儿式的辩证 :性别观念本应是流动与多维化地存在。

  而在马吉拉为爱马仕所设计的女装,借用策展人的词语来说是一个“流畅(supple)”的身体状态,他所塑造的,不单单是一个不被生硬的肩部和腰部设计所束缚的“自由”的身体,而是一个纯粹的,“自然”的身体,而这种自然,在爱马仕奢侈品定位的语境下,所反抗的是一种对 Vanity 的肤浅。而极简的设计语言成了首要的手段。以 1920 年代运动时装为灵感,马吉拉赴任爱马仕的第一个列“Nonchalance”在其宣传资料中,清晰地印上了爱马仕女装的廓形:“自然的形态,无垫肩,清晰的领部结构”。在其中,穿着者自然的双肩,成为了完整衣服结构的一部分。

  马吉拉为爱马仕所做出的一个经典设计名为“Vareuse”,深 V 挖领的设计材质和剪裁有不一样的版本,可以是棉质上衣、马甲、或者是不同厚度的羊绒和丝质套衫,同样,爱马仕也用鳄鱼皮材料制作过连身直筒裙。这样的设计看似极其简单,但对剪裁有着精准的要求,而不同的材质可以相互叠穿,而深 V 的设计也让衣物可以被穿着者从领口直接脱下,并在腰部打结,这一过程成为一个流畅的、单一的动作,使时装在使用中也呈现极简、自然的状态。或者简而言之 :终极的舒适。

  但马吉拉在爱马仕的第一个系列视乎并没有迅速得到媒体的认可,大多数媒体期待看到他们眼中标新立异的马吉拉。Wowmen’s Wear Daily 将这个系列称为“寻常”,而来自荷兰 de Volksrant 的报道给出了非常中肯的评论 :“在这里,依旧是经典式的马吉拉,他作为一个成熟的设计师甚至革命的方式不止一种。这个系列中马吉拉所并未使用的元素正式其革命的表达。爱马仕的围巾、皮带与手袋尽数缺席……对于熟悉马吉拉语汇的人给予这些无衬长裙,长手套和无袖毛衫在新语境中的表达给予肯定。但对于寻常的爱马仕客人而言,这样与时尚“酷”一面的对峙也的确会让他们不知所措。

  马吉拉的第一个系列所关注的技法,是极其私密性的。设计师选择在爱马在巴黎 Rue de Faubourg Saint-Honore 的店铺展示这一系列即希望能传递系列中对作品的考究。但实际上,观者必须亲自触碰这些设计才能感受到其到驼绒的细腻,羊绒以设得兰式的面料制法呈现,而马吉拉也极其超前地为马吉拉挑剔的客人制造出无缝的丝绒混纺套衫,并借用在手套羊绒衬里的特殊“circular knitting”制法,使针织衫有着无以比拟的舒适。

  而这种私密的、低调的奢侈也同样显示在 1998 年秋冬爱马仕的另一间核心单品“anti-pluie”, 这件华立纱的轻型雨衣外套借用了日本和服的廓形,马吉拉选定的这种新兴涤纶面料不仅完全防水,同时其防皱的特质使穿着者可以在将其轻易地放入手袋。剪裁和制作的精良使这件日装雨衣更可轻松地叠加在吸烟装外,成为晚装式的“Peignoir du soir”。

  但马吉拉是否为了创造时装设计中的奢侈感而遗弃其个人的设计语汇,或许此次回顾展的策展过程中,所突出讨论的另一话题 :如何在特定的语境中对不同设计元素进行转译,并呈现差异化的美学气质。举例说来,马吉拉在其同名时装屋的设计中时常使用皮革,但其气质是反奢侈的、粗糙的、或者说非常朋克化的。宽大的机车夹克穿在模特身上,像是潦倒的摇滚青年刚刚从救世军商店里花了 20 欧元买了件未曾清洗过的皮衣,然后匆匆赶往下一场锐舞派对。刻意做旧的质感是马吉拉对时尚中“新”与“旧“的一种拷问。而当皮草,这种更强烈的素材并入 Maison Martin Margiela的设计时,这种设计的上的张力变得更强烈。作为有着后现代主义观念的设计师,他也用设计来解构皮草这一设计“词源”。1997 年秋冬,古着皮草被重新裁剪成假发。同样的材质,但不同的形态却有着相悖的感官刺激。很多时候,Maison Martin Margiela 复杂的设计语言来源于一种对“物象”的探讨,其颠覆的不仅是设计,而是观念,或者说他用时装来摧毁了所有对个体词汇“想当然”衍生出意义。

  而对于爱马仕来说,这位比利时人化解了一切与“奢侈时装”相关的思维定势,并从“奢侈”这一词汇出发,用一种纯粹到极简的态度来利用爱马仕的材料和工艺,来重构奢侈这一印象。在 2000 年秋冬系列中,马吉拉用看似朴素的款式来诠释奢侈的皮革,马甲、围裹式半裙和马靴外层为抛光鳄鱼皮、内衬为羊皮。这种只可能来自爱马仕品牌的终极的奢侈,但在马吉拉的诠释下显得极其低调。同时他为爱马仕引入了称之为“doublede meme”工艺并使用在皮革外套之中。内衬和外里使用完全相同的皮革面料,并隐藏所有的针脚和缝合线,使设计完全刻意满足双面穿着的要求。

  换言之,马吉拉的空白美学在爱马仕这一品牌中,被转译成“消失的奢侈”。在世纪之交 LOGO 成为奢侈品符号之际,马吉拉完全摒弃了这一潮流。其为爱马仕创作的“initial”手袋借用了复古的廓形,一长一段的肩带和翻盖的线条隐约地显示这爱马仕品牌的首字母 H。而事实上,在马吉拉上任之际,设计师从一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爱马仕手套选定了品牌新的 LOGO :朴素的,黑色字体的“Hermes Paris”。

  马吉拉解构了所有奢侈的符号,但何为真正的奢侈?马吉拉在回答 Jean-Louis Dumas 的提问时用到了这样的回答 :“奢侈是品质、舒适和永恒的总和。”或许这是马吉拉的天才之处——抛弃无用的元素,对本质异常纯粹的洞察。

  在展览的序章部分,来自 Marie-Helene Vicent 一段 15 分钟的声音作品用感性的声音赞扬着女性。而这段作品最终停留在数个词语中 :“Tu es vraie,vraie, vraie…”马吉拉的纯粹,或许是过度景观化的时尚设计中,最终的真实和赤诚。